不知是否巧合,在《年会不能停》中,也有相似的情节。走出电影院,大厂人怀疑,要么借鉴了阿里,要么改编的新东方。有意思的是,新东方的那场年会,反映的正是主讲老师们跟高层管理者这两条权力线索之间的矛盾,其中一句歌词是「一线员工埋头苦干的抵不过会写报告和做PPT的」。几年后,它演变成了主播董宇辉与总裁孙东旭的较量,在2023年的末尾上演了一场大型直播连续剧。连续剧的最新一集也与年会有关。俞敏洪带着董宇辉等东方甄选员工去滑雪,放出的合照里,董宇辉站C位,笑容灿烂。另一边,孙东旭深夜发了条抖音:「因为想在家休整一下,这次遗憾错过,不能一起热闹了。」小型年会很难把这场大型矛盾粉饰太平。老板们参与年会,在年会上恶搞、玩儿梗,照片通过朋友圈、微博和媒体散布到各处,被员工们看作接地气,愿意放下身段跟普通人一起玩儿。畅所欲言的氛围、对公司的批评和反省则构成了互联网行业开放、包容底色的一部分。与此同时,年会还是公司链接外部的一条通路,它可能是权力关系的冰山一角、战略更迭的豹尾尖。比如郭敬明的最世文化,每年年末,只有销量前15名的签约作者才会被邀请来上海参加公司的内部年会。郭敬明曾以艺人的身份签约过天娱传媒,和龙丹妮打过交道,他在艺人管理中获得了管理公司的灵感。靠着权力与金钱,最世文化成为当年青春文学的一座帝国。在恒大,只有高级VP才能参加集团的年会,除此之外就是恒大的秘书团,有大约二三十人。前恒大员工阿念解释,许老板喜欢任用自己信任的人,秘书团的成员都是各高校的校招生,被他看作自己人。有时,年会也会反映出一家公司的价值观。比如字节,没有办过年会。字节员工张晓说,字节有团建经费,每月每人几百元不等,经费可以积累起来使用,所以有的部门半年去一次环球影城、几个月去一次轰趴馆都有可能。她赞同不搞年会的决定,觉得字节「务实」,不办年会直接发红包,每年,新春红包根据工龄分成不同的数额,她去年领到了几千块的大红包。在过去的时代,年会见证过不少豪言壮语,以及对未来的远大预期。万达2018年年会上,王健林面对着台下的人说,大概再有个几年,万达的租金收入就能达到一千亿。他顿了顿,语速放慢,「就凭这一条,万达集团任凭风浪起,稳坐钓鱼船。」最近,根据东方网报道,王健林在2023年12月的5天里卖了4座万达广场,累计下来,已经卖掉了10座。年会也见识过战争——美团外卖渠道部2018年的年会现场,有一句口号,「灭饿除滴,商渠共赢」,直指最大的对手饿了么和插足做外卖的滴滴。如今,饿了么已经不足为惧,新的对手是字节的本地生活。还有些问题,则会在企业年会上埋下伏笔,并且被外界所洞悉。比如,2016年,小米手机销量不及预期,全球出货量跌出前五,有人预言「5年后,小米肯定消失」。当年的年会上,雷军说:「面对这样的成绩单,Are U OK?说实话,我不OK。」后来,小米一通改革,雷军亲临一线,才重新赶上来。再后来,小米来到造车的新大陆,拉满了消费者的期待值。也是在那一年,贾跃亭在年会上深情演唱《野子》,在「怎么大风越狠,我心越荡」的歌声中,乐视逐渐走向了崩盘,贾跃亭构想的千亿生态帝国以此为标志走向分崩离析。像小米一样,贾老板也造车,跳票多次,终于在2023年11月开始交付,但市值和股价一直下跌,收到好几次纳斯达克的退市风险通知。等待春天今年,或许只有新能源、芯片相关硬科技产业公司的年会,才有底气办得像模像样一点。有员工透露,半导体公司德州仪器今年的年会在上海W酒店——一座五星级酒店举办,据说预算在百万量级;狂赚一年钱的英伟达CEO黄仁勋首次参加中国区的年会,穿着一身东北大花马甲,跟员工一起扭秧歌。在商业的层面上,这被解读为「对中国市场的看重」。但更多的人,则是在等待春天来临。曾经承办过头部大厂年会的李阳说,曾经他操办年会时,五星级酒店、二千多平方米的超大会场是标配,舞台、音响、灯光的标准堪比电视台晚会,光后勤人员就得20个以上。公司们不怕花钱,而是怕钱花不完——预算没用完,明年就没有了,所以在定奖品的时候,「使劲往上凑」。这时候,钢笔是最好的选择,不占地方,采购方便,价格灵活,单价可以是几百,也可以上千。那会儿,一个年会单子就能上百万。而现在,这样的大单子几乎没了,他公司的营收也跟着落了下来。今年他接到最离谱的一次年会订单,报名260人,实际只到了180人,最终费用还得按照实到人头结算。他觉得很倒霉,自我安慰说:「这年头,谁还愿意参加年会啊?」但无论如何,年会都穿过了一个个行业、公司,也穿过了每个普通人的生活,留下印记。腾讯子公司员工张晓说,去年降本增效、裁员,自己的小组本来有50多人,现在只剩下十几个。她所在的子公司,也不再有资格参加集团的年会、收集团的新春礼物。她能参加的年会越来越少,先是不能参加集团的,后来是业务线的,现在连业务线的都不能参加了,只能参加部门的。办部门年会的时候,看着零星的人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80后李可,从参加互联网大厂的年会变成参加国企的年会。从前大家为了更多的薪水、更大的平台,从国企往大厂跳,但走到35岁的路口,撞到了大厂的年龄门槛。国企的年会没有大厂的福利好,没有抽奖,没有热闹的气氛,只有枯燥的领导发言,红色的灯光把大家照得昏昏欲睡。落差当然是有的,包括薪资,也降了70%,但李可明显感到,自己的心安定了下来。